8月27日， 记者与非实名手机卡卖家及开卡软件卖家联系内容截屏。
网络大量售卖身份证信息，提供开卡软件“免身份证开卡”;虚拟运营商对下游层层渠道控制力羸弱
临沂女孩徐玉玉遭电信诈骗身亡一案告破。值得注意的是，案犯电信诈骗用的并不是一张黑卡，而是一张已经实名认证过的卡。“实名制”的手机卡，依然能用来电信诈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实名制虽在落实，但实名质量却不高，虚拟运营商该背所有的责任吗?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除了因电信诈骗而知名的170和171号段外，还有其他电话卡也存在实名认证的漏洞，各种非法“批量认证”服务在网上公开叫卖，相关“开卡软件”可帮助买家远程安装，直接避开正规的实名认证机制。
线下渠道变“谨慎”，线上依旧疯狂
“有171的卡吗?”“没有。”
“170也行。”“没有，你去其他地方问问吧。”
“有不带月租的卡吗?”“没有，只有联通5元卡，要不看一下。”
8月27日，新京报记者在北京南三环附近街头连续询问了几家卖电话卡的商家，问有没有不用认证的171电话卡，他们对记者上下打量后，答案非常统一：没有。
就在一个星期前，类似的街头小店还能买到以171、170号段打头的电话卡。这一切的变化，都在临沂女孩徐玉玉遭电信诈骗身亡一事被广泛报道之后。电话卡的街头售卖网点普遍提高了警惕。
不过在网络上，非实名认证的电话卡及相关“特殊服务”的售卖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出卡——一手全新170卡：不用本人身份证”。
“出身份证正反面，170手机卡”。
“改串号软件，除苹果三星其他所有机型秒改”。
“170/171免实名开户，全国接听免费”。
在街头购卡失败后，新京报记者在网络上搜寻170号段手机卡的信息，随后加入了一个名为“170号卡批发”的QQ群，这个群里基本上没有对话，只有前述那些信息滚动播出。记者与其中一位卖家进行了联系，询问是否需要实名开户，卖家称“不用，想开户直接发身份证正反面照片即可，不实名对使用也没有影响。”对于是否会封卡的问题，卖家称：“永久的，不会封号，兄弟放心。”
新京报记者随后又加入一个名为“虚商卡电话卡”的QQ群后，随机询问了7名商家，发现有6家可以提供无需实名认证的电话卡。
之所以无需身份认证，是因为所销售的电话卡事先已经用别人的身份证认证过了。在商家发来的价格单中，记者还发现，除虚拟运营商的170号段外，移动、电信、联通的运营商所属号段也无需实名认证。
网上公开售身份信息及“破解软件”
徐玉玉一案中，诈骗嫌疑人所用的手机卡，一张来自联通，一张来自虚拟运营商远特通信，两个涉案号码均登记了用户实名信息。8月25日，工信部对外披露了上述信息。
8月26日，远特通信在官网上声明称，将积极配合相关部门进行数据核实和信息调取，全力协助破案，坚决打击和防范电信诈骗。8月26日晚，工信部发布消息称，将加大对虚拟运营商的监管，并将把实名制作为发放正式经营许可证的一票否决项。
虚拟运营商产业联盟秘书长邹学勇表示，目前170/171号段的虚拟运营商实名制登记已达到95%。
不过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实名制并未有效预防电信诈骗。在手机卡销售的产业链中，隐藏着一些“圈内人”已经熟知的猫腻。
“卖身份证照片(正面+反面+手持，总共3张照片为一套)有露手臂的，有穿长袖的，有60岁以上老人的，全国各地的都有。照片为全新一手资料，开卡通过率100%，照片还可以用于翼支付/借贷宝(包过肖像认证)”。这是新京报记者在一个QQ群里看到的公开叫卖身份证照片的信息。
依照电话打过去，对方声称照片“可以放心用”，一套含三张照片(正面+反面+手持)售价3元。据了解，一些销售代理商拿到号卡后，就购买上述身份证信息进行电话卡实名认证，然后以“不需认证”的卖点卖给下家或者用户。
此外，还有更高明的手段。有一位商家向新京报记者表示，可以提供批量进行实名认证的服务，一块钱一张。当记者询问最多可以办多少张时，对方表示“要多少有多少”。
这种“无限开卡”业务是如何实现的?新京报记者联系到一位专门卖开卡软件的商家，他声称通过这套软件，免身份证原件就能开卡，支持170/171/移动/电信/联通，网页版可以批量操作。
“这套软件售价1500元，包售后，几分钟就给你能安装上，附赠你100套身份证信息”，上述商家说，“你想开上万张卡都可以自己操作，省的再去淘宝买认证服务了”。
其实，这种开卡软件此前也有媒体报道过，它可以绕过身份证识别器，不用扫描身份证原件或复印件，只需要找来一些身份证号码录入即可。
新京报记者问“安全吗?”他回答，“我都做了一年多了，山东那边开卡量很高的，很多都是回头客”。记者又问，“现在查的这么严，被人发现怎么办”。他听完有些火大，“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要是出现我给你负责!”
这种被伪造的实名制电话卡无异于黑卡，而卖家的保证更是一种忽悠。2016年8月4日，广东省公安厅就破获了一起“利用非法软件破坏实名登记”的案件，一举查获了10万多张电话黑卡，涉案渠道商遍布全国28个省市。在这次行动中，警方清查电话卡渠道商366家，抓获犯罪嫌疑人326名，刑事拘留116名。
虚拟运营商多级渠道之殇
据媒体报道，针对线上黑卡情况，虚拟运营商分享通信已经加入代理商开卡异常告警、用户信息黑名单数据库，通过多种途径杜绝用户实名登记信息出现问题。蜗牛移动相关负责人说，在实名制工作上，针对线上渠道，蜗牛移动启用了双审核机制，针对线下渠道，对正规授权网点进行严格规范。
一位不具名的虚拟运营商人士觉得有点“冤”，他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这次临沂女孩事件的涉案电话号码其实是实名过的，说明虚拟运营商已经做到了实名制要求，无奈该号码还是被用来犯罪。他说，实名制是政策红线，没有(虚拟)运营商会触碰，一定会用尽全力治理。
在调查中，新京报记者以要代理某地区的电话卡业务为由，联系上远特的一位地级市代理商王先生。
王先生2014年开始卖虚拟运营商远特的170卡。其间虚拟运营商的卡经历了从非实名到实名制的变化，他的电话卡销售量也缩减一半，从原来的每月1000多张缩减到现在的500多张。不过王先生对记者一再强调“现在查得严，必须要实名制”。
王先生是远特渠道体系中的一环，他的上线是远特的国包商，下线则是万先生所在地级市各区县的小报亭、小卖部、小商贩。
这种层层分包的渠道体系是多数虚拟运营商都会采用的，也是多个行业都会采用的。问题是，这种社会化渠道对于“实名制”政策，缺乏执行的内在动力，几乎全靠上面压力。
“虚拟运营商把卡给了渠道A，A再给B，B给C，最后到末端的游商手里。中间不一定哪个环节就把卡都开了，以至于最后谁把卡卖给了谁，都不清楚”。据虚拟运营商内部人士介绍。
据了解，2016年5月实名制规定出台后，这些曾经的黑卡多数都以强制停机的办法，迫使用户逐步补齐了实名制登记。而新增号卡的开通，加入了必须要实名制认证的环节。
不过，问题还是存在。“由于渠道的不可控，尤其是终端零售点并不是自己的员工，他们为了赚钱，常常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用别人的身份证提前开好卡再卖，或者用户进行实名认证时，也并不会对其本人与身份证是否对应进行监督，这些都是常见问题”，有业内人士对新京报记者称。
此外，“实名认证投入成本也挺大的，一个二代身份证识别终端便宜的五六百，贵的一千多，不论是让企业买，国包商买，还是末端网点买，都是一笔不小的投入，各方都没有足够的动力做这个事情。”电信业资深人士刘启诚对新京报记者说。
前述那些“开卡软件”非常符合这些小而散的网点需求，有时并不是为了规避实名认证，而仅仅是因为用这个软件“便宜”。
在这种松散的渠道体系下，违规现象难以杜绝。就在上个月，工信部网络安全管理局曾组织对虚拟运营商新入网电话用户实名登记工作进行暗访，共暗访26家转售企业的营销网点109个，发现存在违规行为的网点37个，违规比为33.9%。巴士在线、海航信息、贵阳朗玛、话机世界、远特通信、连连科技等15家被暗访网点都存在违规行为。
虚拟运营商未来怎么办?
刘启诚表示，临沂女孩事件之后，170/171号几乎成了过街老鼠，这对于本来就经营困难捉襟见肘的虚拟运营商全行业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虚拟运营商是近两年刚出现的新生事物，是国家为了让电信市场进一步开放，在三大基础电信运营商之外引入的民营企业。从2013年12月26日工信部发放首批虚商牌照至今，有42家虚商企业投入运营，但至今无一家盈利。
因受限于实力和财力困难，虚拟运营商在很多方面表现得力不从心。比如渠道问题，虚拟运营商根本无法效仿三大基础运营商建立自己的网点，只能联合社会化渠道，这就在渠道“可控性”上弱于三大运营商。
此外，作为移动转售业务，目前虚拟运营商只能转售语音，而语音市场是饱和的，收入在下滑。通信业发展的方向“流量数据业务”又没有对其开放，虚拟运营商只能基于语音服务以低价竞争方式抢夺用户，渠道成本也相应压缩。
与此同时，国家在实名制落实和规范化管理方面不断提出新的要求，虚拟运营商必须“努力”去完成。
据媒体报道，虚拟运营商分享通信日前宣布彻查代理商，对于严重违规销售渠道予以取消代理资格。
此外，分享通信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判断用户上传头像，进行人脸识别。该系统将实名制核验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作交由机器自动处理。
独立电信分析师付亮认为，170/171号码实名制的难题根源在于远程实名制认证技术难以突破，目前的远程认证方法都有漏洞可钻，再加上虚商没有基础运营商强大的自营网点，在代理渠道上又没有投入足够的资金治理，要实现百分百实名认证并且提高实名认证的真实度，确实很困难。可能的方式包括实时视频认证，或者指纹识别等技术，但这些都会大大增加实名认证的成本。
刘启诚说，工信部的最新要求意味着虚拟运营商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成本在实名制的落实方面。而随着国家监管越来越严格以及虚商自身经营越来越困难，不排除接下来会有一大波企业主动退出这个市场。
“目前虚拟运营商发展有诸多不利，以后发展之路也比较困难。如果国家对移动转售业务开放度不够，虚商就没有前途。如果虚商自身不能推出个性化的差异化的服务，也没有前途。”刘启诚说。 新京报记者 李媛 王全浩 宓迪 实习生 杨砺
■ 记者手记
虚拟运营商下游产业链“鱼龙混杂”
170/171号码是个新生事物，背后的虚拟运营商则是个新兴的产业。记者调查了解下来发现，这个产业的下游产业链还处于无序混乱的原始状态。用一句圈内人的话说：鱼龙混杂。
新京报记者仅通过QQ群查询“虚拟运营商”就出现上百个群组织，随机加了四五个群，有两个拒绝了加群请求，另外三个则没有进群限制。
进到群里，聊天内容可以称得上是“丰富多彩”，卖身份证照片的，卖非实名卡的，卖非法实名软件的，都是赤裸裸的公开叫卖，每条信息直接附带电话号码或者微信号，注明，“群内不回，有兴趣电话联系”之类。
新京报记者联系了其中一位商家，对方是位女性，电话那头很忙的样子，应该是一边回应QQ私聊或者淘宝旺旺上的用户，一边与记者对话，她还自称是“国包商”。
在和另一个卖家的沟通中，记者强调自己要购买一批卡，大概一千张左右，暂时没法用身份证认证。对方在电话中称：“不用担心，卡都是激活好的，拿来就能直接用，也不会出现封号的情况。”卖家还强调“生意做了好长时间了，没出过问题的，况且真不能用，我们再给你发一批。”
记者通过调查发现，还有一种需求是在网络上做微商、验证码业务，对这类免认证，低月租的手机卡需求很大。往往一次就是上千张，上万张。记者询问了相关买家：“这些手机卡只是为了和微信绑定，就是通过注册来获取一些促销的利润，肯定不会去管实名的事情，卡太多了，况且又不是用来打电话的。”
至今，这些QQ群里的信息仍在滚动，不曾因为轰动全国的两起电信诈骗案件而消停。